每年秋季的十月底到十一月初，日本关西的奈良国立博物馆都会举办一场为期两周左右的文物展览“正仓院展”，2025年是第77届，展期为10月25日至11月10日。正仓院展在中国的文博学者及文物爱好者中颇有名气，因为它会展出大量日本自八世纪以来收藏的宝物，其中很多精品来自于中国唐代甚至更遥远的丝路国家。可以说，研究盛唐的文物和艺术，正仓院是最重要的参考之一。笔者日前探访日本关西，有幸参观了正仓院展等重磅展览，看到了很多古代就流传到日本，并被完好保存下来的中国文物，在此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我们先说一下正仓院是什么，以及它为什么会收藏众多唐代文物。正仓院位于日本奈良市东大寺大佛殿西北，是公元八世纪中叶建造的一座的仓库。从外观看，正仓院是一座朴素无华但尺寸巨大的木仓，它坐西朝东，正面宽33.1米，进深9.3米，总高14米，仓库下方是架空的，仓库底部离地高2.7米，下面用40根直径60公分的柱子撑着。如此巨大的仓库，被分隔为北、中、南三个仓库，中间互不相通。南北的仓库都用三角形的巨木垒成墙壁，中央的仓库是用木板做的墙壁。每个仓库里面都是两层，平时摆着很多柜子。由于正仓院尺寸巨大且年代高古，1998年被联合国指定为世界文化遗产。
真正让正仓院名扬四海的，是其中收藏的古代珍宝。正仓院三仓共收藏文物九千余件，其中有数百件从中国唐朝漂洋过海来到日本的艺术珍品，由于年代久远，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世上仅存的孤品。在唐朝时期，日本全力向中国学习，所以即便是日本本土的制品，也带有浓郁的唐风，可以不夸张的说，正仓院就是一座唐代艺术的宝库。古典文学研究家傅芸子先生曾于上世纪30 年代赴日讲学，他在考察了正仓院后，写下了《正仓院考古记》一书，书中说：“吾尝谓苟能置身正仓院一观所藏各物，不啻身在盛唐之世！”
展开剩余79%从全世界范围来看，距今一千两百年以上的文物基本上来自于地下出土，其中无机物，如石器、金属器等，占绝大多数。有机物由于材质稳定性差，在地下很难保存，在地面上又会遭到来自人类的扰动和破坏，所以年代越久保存越少。正仓院是地面留存，极少被扰动，而且未经兵火，像时间胶囊一样保留下大量珍贵的有机文物，堪称是人类文明的奇迹。
这些珍贵的宝物，为什么会收藏在正仓院里呢？这必须要说起公元八世纪中期日本的圣武天皇和光明皇后。在圣武天皇的时代，唐朝正值全盛，日本为了输入盛唐文化，派遣过两次大规模的遣唐使团，一次是733年到734年，另一次是752到754年，鉴真东渡（753）也是在那个时候。在这样的背景下，当时日本的皇宫里不知道有多少来自盛唐以及更遥远的丝绸之路上的宝物。公元756年5月2日，日本圣武天皇驾崩，在其“七七”忌日的6月21日，圣武天皇的妻子光明皇后将先帝的众多遗物捐献给了奈良东大寺。圣武天皇和光明皇后都是佛教徒，捐献宝物对于佛教徒而言是有价值的，按照佛教的说法叫“喜舍”——欢喜地舍弃，也就是把自己拥有的东西捐献给佛、供养给佛，降低对物质的执着，从而减少自己的烦恼，这是佛教的一种修行方法。
光明皇后施舍的皇家宝物都存放在正仓院的北仓，所以北仓从一开始就是皇室直属的“敕封仓”，非天皇敕令不得开启。正仓院的中仓和南仓虽然存放的是贵族和寺庙的供奉品，但逐渐也变成了皇室的敕封仓，一般人不得开启，这种严防死守的保存制度对正仓院在上千年中的维护起了很大作用。二战以后，正仓院宝物由皇室直属变成了国有财产，但是天皇敕封的制度一直维持了下来，每年秋天要由宫中派来敕使开封，检点宝物，还会挑出五六十件文物来举办展览，过两个月后再封仓，这样的展览到今年已经是第77届了。
配图1：平螺钿背圆镜 附 题签（北仓42） ，唐代，8世纪。
虽然正仓院宝物中有很多精品来自唐朝，不过古代记录极少会提到宝物的来源，所以具体有哪些是唐代的作品，往往是一件难以绝对判定的事。最容易判断产地的是镜子，因为只要和中国同时期的铜镜对比一下金属配比，就能得知其产地。本次正仓院展拿出了一面圣武天皇生前使用过的宝镜“平螺钿背圆镜 附 题签（北仓42）”。这面镜子直径27.2厘米，重2.4公斤，根据金属成分分析可知是中国制作的唐镜。镜子背面的图案是螺钿花鸟，以夜光贝壳做出繁复花鸟纹饰，以玳瑁为花蕊，以琥珀为花瓣，极尽奢华之能事。中国西安有出土同时期的高等级螺钿镜，来自唐高祖李渊玄孙，嗣舒王李津第二女李倕之墓，但尺寸和工艺都比正仓院这面相差甚远，可见其在盛唐也是极为珍稀名贵的宝物。
另一件肯定是从中国进口的明星文物是圣武天皇的“花毡（北仓150）”，也就是羊毛毯。它长2.72米，宽1.39米，上面的纹样是两个巨大而华丽的唐宝花，看着让人赏心悦目。这件宝物的羊毛经鉴定，是中国或者中亚地区出产的，所以应该是在唐朝，或者是唐朝羁縻统治下的中亚地区生产的。其做法是在草席上用染色羊毛铺好图案，再铺白色羊毛，然后加热水并把席子卷起来压实。羊毛纤维的表面并不光滑，而是覆盖着像鱼鳞一样的鳞片层。在热水中，羊毛表面的鳞片会充分张开。当人去压实这个卷起来的席子时，其内部的羊毛纤维会在水的润滑下，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杂乱无章的挤压和拉伸，张开的鳞片在相互运动中，会像无数个小倒钩一样，牢牢地勾住邻近的羊毛鳞片，最终成千上万的羊毛不可逆地复杂纠缠在一起，就变成了羊毛花毡。
配图2: 花毡（北仓150），唐代，8世纪
即使花毡真的来自中亚，它也不是正仓院中最远方的丝路文物。本次特展的压轴文物叫“琉璃杯 附 底座（中仓70）”，学者普遍认为它产自西亚，甚至有可能是北非的埃及，然后经唐朝传入日本。这件琉璃杯杯身高11.2厘米，用钠钙玻璃制成，加钴而成蓝色。杯上贴了二十二个玻璃圆环，灯光打入杯中后经圆环散射，绚烂华丽，令人侧目。正仓院的蓝色琉璃杯是全世界保留最好的古代琉璃杯，中国和西亚有类似文物出土，也有壁画留存，但保存的状况不好，而且没有蓝玻璃杯。这件蓝玻璃杯的台座是在唐朝后配的，上面有精彩的雕刻，台座和杯身的连接部分是近代修复的。
配图3：琉璃杯 附 底座（中仓70），杯身在西亚制作，底座在唐代制作
丝绸之路从西亚延伸到欧洲，所以很多人说丝绸之路是从长安到罗马。在正仓院展举办的同时，日本关西的另一座博物馆“大阪市立美术馆”，正在展出一件来自意大利的古罗马至宝。此特展名为“天空的阿特拉斯：意大利馆的至宝”，主要用于纪念刚刚结束的2025年大阪关西世博会，展期为25年10月25日至26年1月12日。世博会的意大利馆展出了多件首次来访亚洲的珍贵文物，每天都有大量观众排队参观。有部分文物在世博会闭幕后来到大阪市立美术馆参加此特展，引起很大反响，于是在特展开幕之后，整个展期的所有门票迅速被一扫而空。
这个特展其实只有三件（组）文物，分别是“法尔内塞的阿特拉斯”石雕、彼得罗·万努奇（别称佩鲁吉诺）的油画《正义旗帜》和达·芬奇的《大西洋古抄本》手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古罗马的阿特拉斯石雕。
这尊大理石雕塑高约两米，重约两吨，展现的是古希腊神话人物阿特拉斯。神话中的阿特拉斯在与奥林匹亚诸神的战争中战败，并被宙斯判罚背起天球，所以他的肩上扛着一个雕刻有漫天星座的天球。
配图4：法尔内塞阿特拉斯石雕，公元2世纪，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藏
这尊雕塑于1546年左右在罗马卡拉卡拉浴场中被发现，并被枢机卿法尔内塞得到，因此得名“法尔内塞阿特拉斯”，后来成为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的藏品。雕塑出土时有残缺，天球和部分人体是原物，后被完整修复。天球上的星座被认为反映了古罗马天文学家托勒密的《天文学大成》。法尔内塞阿特拉斯表现了古代希腊罗马文明的神话和宇宙观，堪称人类艺术史上的珍贵宝物。（作者：谢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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